导演郭帆：文化为核 工业为基——《流浪地球》之后的中国科幻电影思考 2019年6月17日上午，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电影论坛之“电影行业如何构建有效的工业化标准体系”在上海银星皇冠假日酒店二楼金爵厅落下帷幕。 本次论坛邀请了五位在各自领域多有建树的嘉宾，包括北京电影学院国家电影智库副秘书长刘正山、普华永道合伙人马骁俊、凡影咨询创始合伙人李湛以及郭帆、西蒙·韦斯特（SimonWest）两位导演，分别从宏观环境、产业环境、观众研究及实际的行业经验出发，与大家分享有关电影工业化标准建设的精彩观点。点击查看论坛盛况：《凡影献策中国电影工业化》 作为现象级科幻电影《流浪地球》的导演，郭帆不仅谈到了该片利用观众调研的成功经验，更由该片在工业化制作的探索延伸开来，认为当前中国电影的工业化基础还十分薄弱，要想做出做好真正的中国科幻类型电影，必须从硬科幻出发，从世界观上营造相应的氛围，将中国文化的内核赋予其上，聆听观众的需求，才能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 以下是凡影为您整理的郭帆演讲实录，略作编辑： 大家好，我是郭帆。感谢上影节和凡影的邀请，让我能在此就《流浪地球》这部作品做一些后续的分享。刚才西蒙导演提到中国有一个剧组大概每天工作18小时，毫无怨言，我希望他能把这个剧组介绍给我（笑）。 回到我的演讲上来。我个人主要有《李献计历险记》《同桌的你》和《流浪地球》三部作品，而我特别想借今天这个舞台再次感谢所有的观众，我心里很清楚，《流浪地球》本身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但就像我常引用的于是之老先生的话：观众宽厚，缺点都已看到，只是不说。包容的观众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市场反馈，我们也没有任何可以自满的地方，因为我们做出了《流浪地球》，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我们与其他优秀的科幻作品有多大的差距。 所以直到现在我们也还在做后续的工作，包括已经与合作很久的凡影共同制定了详细的调研计划。这个调研预计分两轮，第一轮是在全国一二三线城市做的定性调研，第二轮则是一个大规模的线上调研。调研目的是什么呢？在我们终于有了这样一部影片可供参考后，希望以《流浪地球》为抓手去观察，去除掉很多观影情绪之后，电影本身的问题在哪里？影片和观众预期之间，满意的和不满意的都在哪些地方？ 不仅如此，还有包括对美学的调研，比如说我们身上穿的这个设计的衣服好看不好看之类的。我们会在调研中获知观众的反馈，用来指导我们要如何去做之后的作品。 回顾流浪地球的这四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我们的工业化基础确实很薄弱，我们还处在工业化最开始的阶段。我们缺乏标准，缺乏流程，缺少很专业的人才，在很多流程衔接的环节会出现问题。 前段时间我去《封神》探班，震惊于他们的工业化系统，我跟乌尔善导演说，跟他们剧组相比，我们就是手工作坊，而导演开玩笑说，不，我们是畜牧业。所以我说是“工业+人肉”，就是当我们工业化不足、整个行业工业化标准不清晰的时候，都是拿人肉去填，慢慢去摸索的，大家的四年几乎都是以不眠不休的精神在工作。 所以我们也慢慢总结出了一点经验和教训，关于现阶段要如何去做中国的科幻电影。首先第一个就是世界观的建立。如果把一个电影形容成人的话，那么文化内核就是人的灵魂，我们的文化内核一定要是中国式的。我们要去创建能够让中国观众相信的世界，让观众相信是最大的目的。如果观众不相信世界，也不会相信里面的人物，自然也不会相信里面的情感，不会被影片打动。 2017年凡影做过一个科幻类型研究的报告，里面就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词“违和感”，国内观众接受国产科幻最大的障碍便是认为国产科幻里有大量的违和感，这是个美学范畴的问题，对创作者来说也是个致命的问题。 我们没有科幻的基础，所以我们要在创作的过程中不断的去寻找什么样式、形状，甚至颜色，可以让观众觉得舒服而不至于出戏。我们整个的美学的建立以及它的违和感的消除，是需要时间去过渡的，而且整个中国的美学系统缺少这个工业革命的语境。《流浪地球》正是在探索这条道路，试图尽量消除违和感。 其次，从我们世界观延续过来的一个命题就是要不要做软科幻。软硬科幻的概念我不多解释，至于要不要做软科幻，这是基于世界观的。我个人的建议是，现阶段我们尽量不要去做软科幻，因为其中存在一个逻辑顺序。好莱坞两种科幻类型都有，但硬科幻其实是一个基础，一个土壤，他们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去铺设了这个土壤。 再以86年版的电视剧《西游记》为例，大家已经在世界观上接受了它的设定，我们不会去怀疑其中人物的行为，不会觉得金角大王有什么奇怪，我们只会觉得有意思，因为我们达成了一个理解的协议。科幻也是如此，需要用硬科幻去不断的去达成这个协议，慢慢的建立起来，让大家就像接受《西游记》里的角色和设定一样，有这个过程才可以构建出这种科幻的土壤，我们才可以播下种子，才可以有收成。这是现在不要做软科幻的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是构建世界观的过程中软科幻和硬科幻其实是一样的，都是要让观众相信。你就算是做一个机器人的恋爱故事，可能也还是要像《流浪地球》一样做一百年的编年史，做大量关于科技的调研。在硬科幻或者说中国科幻类型还没有完全确定的时候，我特别建议大家不要觉得软科幻就是一个可以低成本操作的东西，我们需要一步步铺垫和积累，让观众和我们逐渐达成许多有关科幻的底层共识。 谈完世界观后就要说到故事。我最近在思考，现阶段要如何判断一个故事好与坏，我认为有两个点，一个是强烈的共情，第二个就是鲜明的文化特征。从电影来讲，我们最大的弱项是什么？就是我们工业化水平不够，例如从选剧本来说，如果有一个好故事标准在这儿，那么我们可以快速筛选出一小部分好故事，但现在我们没有。而我们最大的优势则是我们的文化，这里以李安导演的《喜宴》为例，其中把父亲做菜的部分描述的非常细致，符合中国人的逻辑，大家既容易明白，又会有强烈的情感共鸣。因此具有鲜明的中国文化特征，就会引发观众的强烈的共鸣感，并且这些东西不同于技术，不容易被模仿，是我们独有的优势，要去放大化。 这里又得提到凡影2017年的那个科幻类型研究的报告。当时我们也就此讨论过，目前最优先就是灾难这个题材，我们会逐渐的覆盖各种题材，但是这个也需要时间。 我们的科幻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点，简单讲就是如果国家够强大，我们才可以去拍科幻，这个跟现实是对应的。比方说我们看到了航天员出舱，我们的航天器飞到了月球，这时候我们就认为中国的航天技术上是没有问题的，这个时候你在影院里面看到中国的航天员研究航天器，你才会坚定地相信这件事。 图中可以看到，在观众心目中，超级英雄、外太空战争和人工智能这些类型都因为与中国文化距离太远而不太被观众接受。慢慢的我们也会出现其他可能性，到时我们再去与凡影的同事们聊一聊，也许那时这个图表就可以做出一些调整。 最后讲到工业化，我觉得真的是任重而道远，做完《流浪地球》才知道我们与真正的电影工业化差距有多大。首先我们要先去达成共识，希望业内能有更多的人能够逐步在一个工业化的标准下完成电影。国内在艺术和制作工业上其实并不落后太远，但我们在管理机制、工业流程和创意的落地标准上都还需要继续努力。比方说我们到今天都没有一个统一的剧本格式，这看起来简单，实际上是工业化建设中的一块砖石；只有慢慢垒起一块块砖石，工业化的基础才能够慢慢坚实起来。 就像前面几位老师谈到的，标准问题其实有很多层面，我觉得达成共识、建立标准就是最大的一个基础。电影人首先应满足国内观众的需求，需要尽可能靠近观众，聆听他们的意见，这样才会让更多的投资方看到中国科幻类型电影成功的可能性。 我们会同凡影继续合作，做更多的梳理和总结，到时再和大家分享我们的成果。也希望各位业内人士多多讨论并反馈，在行业内部慢慢建立起标准，并在不断使用的过程中不断完善，只有这样我们的电影工业化之路才能走得更好更稳。 谢谢大家！ 延伸阅读：过去三年的上影节，凡影都聊过什么？